主神身後的清池因這一聲“換人”而幾欲咬碎滿口牙齒，如果只是用理性的分析，他知道換人是現在可行的唯一辦法，畢竟公主在魔神手上無任何作用，幾乎只剩一個死，可是成碧，魔神想要她的靈魄之血，至少她就不會太快遭到毒手，那他們還能像上次一樣趕去營救。 再算上公主中陸皇族唯一血脈的身份，主神就不可能當著天下眾官與百姓的面，置她於不可挽回的危險境地，畢竟她才是中陸實實在在的領導者。

可是除卻理智，從其他任何一方面考慮，都不應該是這樣一種局面。

魔神卻因主神這句“換人”而喜笑顏開，他伸手止住意欲走過來的主神，再指了指主神身後的風季，道：“你將人交給他，我和他二人帶著公主和土祭師去往南疆再行交換，其他人都不能跟來。”

被點名的風季一驚之下看向表情意味不明的主神，然後沖魔神喊道：“要是你到南疆再動手傷了公主怎麽辦？” 他不擔心魔神傷了成碧，因魔神擺明了是來搶成碧的，他只擔心他毀諾，換了人之後還要下黑手。

“我從來不屑殺凡人！”魔神滿臉鄙夷，忽又看了看手上奄奄一息的公主，補充道：“這是你們逼我的！”

風季還要再說，卻被主神止住，其實他們幾人都心知肚明，以魔神如今的狀況、再帶上一個成碧，要在風季面前殺了公主還是有困難的，但風季只是不願主神就此答應，一旦他點頭，成碧就必定要身陷險境。

主神止住風季，低頭再次看了看成碧。 成碧在聽聞那一聲“換人”的同時就閉上了眼睛，之前的疼痛讓她無法再理智地考慮此刻這種局面是否合理，她只是難以接受，不能接受。 如今公主是他的妻，他的神後，自己卻變成了交換她的籌碼，他說過要帶她回神界的，可是如果自己死在魔神手上，他要帶誰回去？公主嗎？心痛到極致，恨不能此刻自己就是死的也好，也好過心如死灰，痛不欲生。

感受到自己被交到另一人手上，成碧終於在風季臨轉身前睜開眼，如果這是最後一眼，她想，就讓她再看最後一眼，那麽如果死了便罷，如果再重新醒來，一定要記得這張臉，記得離他遠遠的。

於是主神得以看見她臨轉身的那一眼，仿佛有流光傾瀉，那樣驚艷，將千萬年的感情，在這一刻如水一般流淌出來，好將它從自己眼中、腦中、身體中清得幹幹凈凈，不再留存。 這浸潤著世間最最長久、最最無辜、最最絕望感情的眼睛，從今往後，再不願讓他停駐，那顆千瘡百孔幾近成灰的心，再不願為他而跳動。

他如受驚雷般被這眼神狠狠地刺到，眼中劃過恐懼，這種從不曾存在過他心上的情緒，讓他在風季身後擡起了手，覆又狠狠地放下。 等過今日便好了，他如此這般告訴自己。 看著那四人瞬間遠去。

整個京城因這一刻的變故而靜如死灰，沒人敢說一句話、挪動一步，朝殿前漠然佇立的身影，有著這世間最最孤獨的意味。

風季很快帶著公主回來，事實上魔神在確定沒人跟隨之後就立馬交換了手上的人，以他的速度，此刻應該已經回到了魔界。

公主恢覆正常呼吸後早已醒來，此刻泫然欲泣地盈盈望著主神，主神沒什麽表情，看著她頸間的指痕，問：“婚典是否繼續？”

公主聲音些微受損，卻仍是極快極清楚地答他：“當然要繼續的！”

主神點點頭，樂聲覆又響起，眾官與百姓如夢初醒，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。 只有主神身後的清池，一聲不響地急速離去。

成碧覺得自己像經歷過一場死劫，此刻心情竟然平靜到能感受抱著她的人動作間的小心翼翼的輕柔。

魔神入了魔界後就不再急速飛奔，大約之前真是被主神傷得慘了，他抱著成碧慢慢走著，之前成碧擺下的那片桃林，此刻仍滿是生機，魔神帶著成碧在裏面穿梭，這情景倒不像剛剛逃命回來，反而像是情人牽手漫步一般。

成碧覺得好笑，也真正笑出聲來，她此刻虛弱，連笑也帶動著疼痛，一張精致驚艷的臉就這樣揪起來，魔神心中歉意泛濫，語聲竟是可怕的溫柔：“對不起，我初時沒想那麽多，讓你這麽痛。”

成碧覺得她活了千萬年，都沒有今天這一天見過的世面多，絕情的愛人，和溫柔的魔鬼，她控制住心底疼痛的笑意，問：“魔神，要不我們做筆交易吧！”

魔神意外地看著她，不置可否。

成碧卻徑自說著：“我不再逃走，你可以取走任何你想要的，我的靈魄、我的命，都隨你，我還可以幫你將魔界變得如中陸一樣漂亮，只要我有足夠的時間，但是你得想辦法不能再讓我那麽痛了！”

魔神因她的話眼底一黯，望著她殷切期盼的眼神，輕聲答：“好！”

是夜，嫣織獨自坐在她與主神的婚房中，一整天的忙亂，又加上中途的意外，讓她疲憊至極，但是再多的疲憊也不能掩蓋此刻她心中的欣喜雀躍。 從今天起，她再不是獨自撐起皇室的柔弱公主，她是神後了。

嗶啵聲響了幾響，大紅的喜燭燒去了大半，屋內立著的侍女隱隱額頭有汗，面色白了些，神情倒是平靜。

嫣織面沈如水，在聽到門響的那一刻眼裏燃起光焰，卻在看清來人時徹底暗了下去。

“還沒有回麽？”嫣織有些啞著嗓子問道。

女官隱隱嘆了口氣，答非所問：“公主要不先歇息吧，只怕主神大人還在處理魔界的事情。”

她只敢說是處理魔界的事，沒敢說那事一定是跟土祭師有關。

嫣織心中明白得很，一陣鈍痛，卻仍是平靜地說：“不，我等他！”

話音剛落，殿門開啟的聲音再次響起，隱約有腳步聲傳來，嫣織聽這聲音聽了千萬遍，絕對錯不了，心中不快瞬間化作滿滿的歡喜。 眾女官侍女在她的示意下快步離開，只留下二人靜默相對。

“夫君！”嫣織喚了他一聲，滿面嬌羞。

主神因這稱呼而皺了皺眉頭，卻沒說什麽。 隨即他走近幾步，像交代政務一般說道：“我要和水祭師去南疆，即刻出發，風祭師會助你守著京城，你自己小心！”

嫣織駭然望著他沈靜的面龐，不含一絲情緒的雙眸，語聲顫抖：“夫君，中陸婚俗，新婚當夜夫妻是必須相守的。” 即便再痛再難過，她也無法厚著臉皮說出“圓房”二字來。

“你嫁與我，自是與普通人不同的。”像是要捏碎她心中最後一絲幻想，主神的回答迅速而肯定。 說罷，再看她一眼，便往外走了去，速度比來時快了許多。

強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，嫣織踉蹌幾步扶住床沿，那自打公開婚訊以來一直洋溢在心間的歡喜與得意頃刻間煙消雲散。 她終於懂了，這個人根本就是不能愛的。 土祭師跟隨了他一輩子，也不能換來她想要的，更何況身為凡人的自己？公主又如何，皇室餘脈又如何，都只是他的附屬而已，他主宰著他們的一切，他若只肯給她婚姻，便只會有婚姻。 終究是她妄想了。

天邊露出魚肚白，殿外漸漸喧囂，公主大婚第一日，定會有很多人前來拜見。

嫣織轉了轉酸澀的眼睛，起身的時候腿腳酸麻晃了一晃。 她走到梳妝臺前取出銅鏡照了照，自嘲地想，她這輩子都沒有這麽慘淡過。

但是天已經亮了，她該想想怎麽應付朝中那些老古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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